星塵殘響 第三章
他還記得那天的夜晚,只有寥寥幾顆星子掛在暗色的天鵝絨,努力閃爍著星芒。
母親坐在床沿,她低頭看著她的兩個孩子,雙眼充滿慈愛。
「你們快睡吧,明天不是你們最期待的重生節嗎?要是明天起不來的話,你們最愛的蜜蘋果可是會被其他人吃光的。」女人對著遲遲不睡的孩子們說道,話語裡卻沒有責罵的意味,她脾性一直那麼溫柔。
男孩身旁的女孩打了個呵欠,晶亮的眼蒙上一層水霧,她跟母親道了聲晚安,便閉上眼沉入夢鄉。
「萊斯特,你呢?」母親伸手撥開男孩額前的碎髮,「我等等就要熄燈了。」
「我睡不太著……要是明天我因為發生了什麼事沒辦法出門怎麼辦?」湛藍的眼看著母親,他的憂慮也不是沒有來由的,前幾次的節日他都剛好因為生病而無法參加,反倒是他那健康的孿生姐姐替他玩了不少。
「會的,我能保證。你最近身體也沒得到什麼小感冒,健康得很,不是嗎?」女人低頭吻了孩子的額,「快睡吧。」
說完,她便起身將正在燃燒的油燈吹熄,房間頓時陷入黑暗。但是他並不孤單,蟲鳴伴著夜風溜進窗內陪著他入眠。
母親的保證讓他安定了心神,男孩閉上眼,在這麼一個普通的夜裡沉沉睡去。
*
他右邊的肩頸部分又開始發疼,這種感覺很熟悉,但他已經學會了如何忍耐,比起不時發作的毛病而言,還有比它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。
青年碰了碰別在腰際的劍,這把劍不是什麼神兵利器,只是他在啟程前在一個老鐵匠那裏買的。木製劍柄並不像貴族用劍那樣華麗,只刻了幾道刻痕方便抓握,劍身上也只有一行簡短的銘文──
「逐光」。
他當下就買了這把劍,雖然是基於衝動這層膚淺的理由買下它,但的確是把挺好使的武器。
青年常常在擦拭劍身的時候特別用手去觸摸那段凹陷的部分,「逐光」對他來說意義太重大了,他有一個非得找到的孿生姐姐至今杳無音訊。
他追逐著微薄的希望,以及他在童年記憶中,那個總是帶著燦爛笑容的孩子。
「嘿!」一聲吆喝以及拍肩讓他回了神,青年抬起頭,比他年長的男人瞪視著他。
「還愣著做什麼?」男人喝斥著,腰際也有一把長劍,他伸手拉起坐著的青年,兩人並肩走向正在吃草休息的馬匹。
「離萊雅還有一小段路程,你難道要繼續浪費時間逗留?」
鮮有人至的森林有點難以行走,他低著頭避開碎石後才抬起頭望向對方:「沒什麼,我只是在想些事情罷了,蓋文。」
「還有什麼事情能比任務重要?」蓋文不屑的啐了一口,「在想女人的話,等你達成任務之後就去對主教提出要求。你現在得做的是調整好心態!」
男人接著低聲咒罵了幾句,青年聽不清楚,不過他猜想又是難以入耳的粗話,蓋文的脾氣一向暴躁,在受訓期間他一直對他們這群學生感到不耐,沒人能忍受他的碎念跟鞭子。
「萊斯特,我想你最好認清事實。」蓋文突然變得沉穩的聲線讓他忍不住轉頭看,已經染上灰白的髮和絡腮鬍顯得他十分滄桑。
「什麼?」他看著他,露出一抹禮貌性的微笑,這是他以前就養成的習慣,而這個習慣通常會惹怒對方。
「上一個被派去萊雅的人已經死了。你應該也曉得萊雅那裏也有我們的眼線──」
「這我知道,否則我也不會被派遣到萊雅,不是嗎?」
「事情不只如此,他們發現刺客的屍體時,屍體幾乎無法辨識,已經成了焦屍的程度。」這是蓋文頭一次沒對打斷他說話的人發脾氣,顯得語重心長,「那個教皇不對勁……上頭曾經得到消息,前陣子剛過世的國王是她下手殺的。」
「喔,是嗎?」萊斯特不以為意,身為刺客這件事對他而言已經夠糟糕了,而目標又是個會用魔法折騰人的心理變態。
風穿過林葉之間,它的吐息經過潮濕的土壤,一聲鷹嘯回應著迴旋而上的氣流,青年額前的碎髮被輕輕吹開。
風如同吻一般輕柔。
『母親?』他呆愣地看著眼前的女人被粗魯的男人壓倒在地,巨大的力道讓她發出哀嚎,而木製地板被腥紅浸濕,似乎有什麼東西斷裂開來。
他忍不住轉過頭,硬生生插進地板的斧頭閃著寒光,父親的頭顱在一旁滾動了幾下。
不速之客們站起身來,他看不清那是什麼東西,只來得及看見銀光在眼前閃過──
『快跑!』
*
喀。
瓷製的茶杯輕輕落在雪白的杯盤上,金紅色的液體盪出一圈圈漣漪。
「這個請求很大膽。」女人輕輕說道,「但是我憑什麼答應?」
「所有人都知道您與皇室並不親近。」來者是一位男性,修長挺拔的身姿及優雅得體的儀態並未成功遮掩他臉上深刻的皺紋,「尤其是先皇陛下,勤政愛民的事蹟也無法讓您認可他是一位好君王,不是嗎?」
「這麼聽來,大人您也不認可他,可見先皇陛下的人緣並不好……您是為了娜麗亞王妃而來的吧?」一顆方糖落入金紅色的池水,緩慢溶解在茶香當中,她饒富興味地看著眼前這位貴族。
「……看來任何風聲都會傳進您的耳裡。」他的表情像是在自嘲,茶色雙瞳微微瞇起,「公爵夫人被國王搶去的事情我至今都無法接受。我們是真心相愛……」
「所以您才會來找我,要我將他的繼承人解決了?」她不置可否,「即使那孩子有她的一半血緣?」
「我對娜麗亞的愛並不足以容納那個孩子,就算她有著最純正的皇室血統也一樣,我只能對娜麗亞付出!」公爵正視著教皇,激動的情緒如同迸裂而出的火焰。
「愛?要是可以的話我倒是想了解您對王妃的愛有多深厚,是不是足以犯下所有錯誤去得到她?」她忍不住微笑,眼前男人的失控看起來十分愚蠢,她深吸一口氣。
「好吧,這個請求我就接受了。」
而尊貴的公爵大人並未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,愣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,撫平了衣上的皺褶才起身離開。
金髮教皇愜意的喝了口茶,最近的鬧劇倒是很多,血親相殘這種事情百看不厭,不過她手中的這杯茶倒是有點太甜了,自舌尖蔓延整個口腔的柔膩讓她嚐不太出茶水原本的滋味。
在很久以前的過去,她還只是個普通人,有著父母及手足,那時候的她也許還曉得愛是什麼吧?
燒灼的感情還真是難以掌控,「愛」對她而言似乎已經是很遙遠飄忽的詞彙了,但是她並沒有特別想要找回這種感情的想法。
她現在即使活得光鮮亮麗,也只不過是被軟禁在囚籠之中的折翼飛禽,在逐漸崩壞的未來,一點一滴的耗盡自己的所有。